有馍吃有面吃就是好日子。

西部新农人网讯；有馍吃有面吃就是好日子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白面红面

 

不管蒸馍还是擀面，都要拿面粉说话，面粉要拿小麦碨，也就是磨面粉。

小麦碨完分成了两摊，一摊是面，一摊是麸子。日子差一点的人，面又分成两种，白面和红面。

石碨子出面很慢，推着转一圈又一圈，转一圈又一圈，头昏眼花，没个尽头，磨出来不过多少面，推几十圈后，妇女把落在碨盘上磨出来的面粉揽在罗子里，在罗框“哐啷哐啷”罗，大部分又倒在碨子上面，继续推，一个上午也大概能磨出一斗粮食吧，小媳妇一直在推碨子中变成了老太太。

水碨子我没有用过，村西沟有水碨子的遗址，一人多高石崖，有人工凿成的渠，我是个爱弄闲事的人，曾经专门去看了很多次，横看竖看想象不来当时是怎么碨面的。我大姐说，是把一个木板抽起来，水碨子就停了。大概是把木板插下去水碨子可能就转开了。她说她只记得一个月黑风高夜，自己一个人心惊胆战地在水碨子房罗面，父亲要把罗好的面分几次背上沟，送回家里。深沟深夜四处无人，风不停地在外面吹，漆黑的窗子外面她不敢看一眼。

电碨子磨面已经半现代化了，但是一半是电气化，一半还是人工。碨面机安在屋子里的平地上，半人高，下面有一个长方形的坑，也是半人高，碨面机下面的罗子朝下方有两个出口，中间的出面粉，前面的出麸子。上面一个人把粮食倒进碨面机的斗里，被两根钢棍磨过，流进罗子，罗子里有三个转动的毛刷，把面粉挤出罗底，落到面粉的桶里，把麸子推出前面的出口，落到桶里，桶接满后换上去继续碨。

要碨出好面，先要用适量的水把小麦缠一下。缠一下后，小麦的表皮在碨的过程中是慢慢磨烂，就像一开始把小麦的衣服脱了一样，这样，小麦的麦芯就先出碨出面，面白，碨几遍后，麸子才开始成面，就成红面了。

缠小麦有些讲究，时间不能太早，也不能太晚，不能太干，也不能太湿，这就好比吃饭调盐，全凭经验和感觉。

小麦里水缠的太多，直接碨成了燕麦片。水缠的太少，面粉飞扬，面与麸子分不清，整个面是红的，品质分不清。水缠的太早了，渗进麦子，碨出来的面是青的，缠太晚了湿漉漉地，碨面能把罗底糊成浆糊。

我有经验，手向麦袋子一插，就知道能碨不能碨，碨出来的面怎么样。

把麦缠合适的总是那几个妇女，平时穿的很周正，有些讲究。不少妇女总是遗鞋掉帽子，不是湿就是干，而且下顿就等着吃面，这就需要我掌握，刹碨子钢棍的时候拿捏轻重，尽量满足她们的要求。特别没谱，活我就不接了，让拉到其它家里去碨，我不担这风险，面碨坏了，这些妇女在村里到处说我技术不行，还能散布到邻村，影响我的生意。

麦子碨第二遍的时候，大部分人会收一批面粉单另装进面袋子，一百斤粮食大概收一桶半，这时候的面是白面。碨面的妇女很珍惜，把袋子一按一按，放稳当，只怕面袋子倒了。

白面不能收的太多，收太多了后面的面就很红。

白面是平时擀面和偶尔有特殊事情蒸馍用的。大多数时间吃的是红面。

白面收好了，把从第一遍和第三遍以后的面在木框里搅匀，三番五次搅，然后装起来。这些红面是用来平时蒸馍的。

日子好、家有余粮的人比较阔绰，偶然有意无意会在人面前透露：“粮食，粮食，有粮就有势！”这些人碨面麸子留的多，不单另留白面，从头到尾把面倒在一起搅匀，一罗子，擀面蒸馍都是一样，面和馍都不红，很是自信。

粮食短缺的人家，反复把麸子碨来碨去，最后的面比麸子都红。有的人麸子剩了一小簸箕，下次来还提上，新的小麦碨完了又把旧麸子加在一起继续碨。碨的时间太长，我心疼，用的电费比加工费都高，但要若无其事，装作无所谓，客户就是上帝。

大部分人迫于无奈，要把麸子碨扎，日子特别好的也有自己的嗜好，退休了回到村里的个别老干部爱吃擀的红面片。他们的快乐就是盛碨到最后麸子挤出来的红面。但是他们颇体谅我，会多掏一些加工费，末了还会把麸子给我，说：“我回去没牲口，麸子给你了。”偶然得这么一桶两桶麸子也很快乐，就像服务员得到了小费。

平时会把散落屋子里各处的麸子收集起来，喂家里的那头猪，一年到头，加工费没有落多少，猪卖了钱就落一大疙瘩，近二百块，是纯收入。

红面，白面，麸子，碨面能看到人的个性和各家的实力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有馍

 

馍蒸得好的婆娘就是好婆娘，男人地里劳累一天，回到家只要有一口热馍，尤其是出锅馍，夹上油辣子，男人就有说有笑，劳顿一扫而光，日子简直就是滋润的很。

没有馍或者馍蒸得酸的、硬的、软的，男人就十二分的不爽，总会找点岔子训斥女人一顿，识趣的女人默不作声，男人自顾自说得无趣就过去了。不识趣的，理由一箩筐，要么是娃打搅了揉面，要么是馍没晒太阳，要么天冷是酵面不好了，几句话后，火上浇油，内心已经起火的男人多半会顺手操起东西砸过去，女人会哭哭啼啼，越想越委屈，跟了这么倒霉的男人。

想把馍蒸好，要好酵面，酵面是拿麯做的。傍晚，妇女从门口墙上挂的一串子酵面坨上掰下一块，用擀杖压碎，泡在半碗水里，半个时辰后，倒在一个洋铁盆，一边向里面散面粉一边用筷子搅，筷子能挑起的时候就好了。第二天一早，和好的酵面上面布满了小气泡，说明酵面已经发了。馍蒸不好而受过气的通达女人，会到村上馍蒸得好的女人家取经，临走，还一定要借个干酵面坨。

 把发了的酵面到进一个大陶瓷盆，瓷盆里舀了半盆面粉，一边适量添水一边揉，一直揉到面盆里的面匀称，光滑，面就揉到了。过半个时辰，面盆里的面开始发了，指头轻轻一压，眼看着面弹了起来，盆小的，面发到盆外，妇女就急急匆匆：“面起了，我赶紧蒸……”这就能蒸馍了。

在案上把起好的面再揉一揉，揉进点小苏打和的水，馍会酥而不酸。揉成条，剁成大小一样的疙瘩，两个手轻轻握一握，馍就成了，整整齐齐摆了一案，一根烟的工夫，馍就显得很饱满，妇女像检阅部队一样高兴，马上入锅蒸。

紧火烧冒上一气，停一停，然后继续烧，半个时辰后，馍就熟了，一揭锅盖，热气笼罩了整个屋子，从窗子飘出去，半个院子都是馍香。

馍能热吃，能凉吃，能泡着吃，还能干着啃，能当主食，也能当零食，农村哄娃就是向娃手里塞半截馍，只要有馍，生活就基本是稳定的。

大部分人的馍是红面蒸的，好强的女人是坚决不让男人把馍拿到人多的地方去吃的，越穷的人越有自尊。蒸好放了一盆馍，如果馍颜色很深，听到院子进来人了，主妇会赶紧找块笼布把馍苫住。过年过节用白面蒸了一些馍，女人就允许男人把馍肘在手上在村子边走边小口小口吃，逢人就搭话，嘘寒问暖，显得家里不缺吃的。

出远门的人，身上一定背几个馍，走几十里路，没有食堂，没有亲戚，假如没有馍就只有挨饿了。

家家粮食紧缺，出门都带馍，自己吃自己的。但是自己带馍直接吃又很没面子，然后就有了各种花馍。尤其是过大事，一家人的粮食根本不够，所以无论是结婚，娃满月，亲戚去世，都要根据关系的亲疏蒸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花馍，事中供在列祖列宗的位置，让亲戚邻居看一看。过事的尾声，坐席的时候会切了这些花馍招待大家。主人家会在客人走的时候回赠一些婴儿拳头大小的小馍，意味着自己的日子还过得去，回谢客人来拿的花馍。粮食不够小馍蒸得太少的，要切一半客人拿来的馍退回去。如果不回赠小馍或者不切一半花馍退回去，这门亲戚可能就因此走到头了。过个大事不容易，我有事你拿钱拿馍来支持，你有事我也一样行门户抬馍去帮助，也就共同度过了大事。过事吃不完的馍，切成片晒成干馍，随时也能拿上吃，“咯嘣咯嘣”，有味道。馍有点发霉，用水一泡，放点干豆角，蒸顿麦饭，浇些蒜辣子水，也吃了。

春节，元宵节，忙罢等等节日，只要出门去走亲戚，一定会带个花馍，吃了亲戚家的饭，给亲戚家留个馍，不白吃，增加了感情，不给亲戚家额外的添麻烦，这样的生活颇为自然。

也有因为走亲戚来没拿馍，或者拿的馍小了闹别扭断了亲戚关系的，这就是当时的生活，在馍面前，人会把本性呈现出来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  吃面

 

吃面比吃馍的感觉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。因此，擀得一手好面条的女人到处都吃香。

面是用白面擀的，关中经常能看到端着大老碗在蹲在树底下吃面的，把面条挑得多长，歪头看看一看，还看别人看他不，边吃还边东家长西家短地与几个吃饭的邻家谝，吃完把空碗向面前的地上一放，继续谝。只等婆娘数落着娃赶紧出来把他大的空碗端回去洗。

手巧的女人把面切得细长细长，宽窄不差毫厘，来客人了放点辣子面和葱花，油一泼，色香味俱全。客人时间充足的，女人从村里做豆腐的地方称点豆腐，切些红萝卜白萝卜疙瘩，弄一些臊子，浇上去，入味。如果提前预约过的贵客，主人还从集会上有准备地买一点肉，臊子里加些肉丁，很上档次。

夏天把这细面捞出来，在凉水里一过，油拌一下，摆在案上，吃的时候操多半碗，吃起来凉快如实解馋，但这只有在干重活的时候吃，并不能经常这样奢侈地吃。多半时候，先要煮一些杂粮或者野菜，小米，玉米糁，红豆，扁豆，荠荠菜，蔓青等等，然后稀稀地下一点面进去，“稀吃三年买个牛，稠吃三年卖个牛”，农民的日子要的是省吃俭用。

女人闲了，偶尔还要把面改变个样子，切成菱形的，锅里下些小块豆腐、粉条、黄花菜，改善一下全家的生活。心情好的女人，还会扯一锅扯面，一边吃一边一再问家里人扯的好不好。

能吃面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了。